策划这套诗丛,我们的初衷就是不希望真正诗人的心血被人群漠视、被社会漠视。作为出版人,我们更相信社会不可能被物质全盘主宰,更多的读者会渴望精神的营养,我们的社会更需要这样的精神吸收。
第二辑“后花园诗丛”推出的两本诗集——聂作平的《灵魂的钥匙》和舒丹丹的《蜻蜓来访》,其特点如下:
1.两位诗人的作品都是言之有物的诗歌,不是一味追求或玩弄技巧的诗歌。言之有物是真正创作的最大特点。两本诗集的作品充分反映了两位诗人进行创作的明确目标。那就是在介入生活和介入诗歌时,紧紧扣住了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并完整地将其反映出来。
2.两位诗人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诗歌创作来说,正是到达他们创作的黄金年华和顶点。诗人自身的思想成熟和创作本身的成熟都保证了他们的作品质量,同时,旺盛的创作精力构成他们都诗歌的创作激情。成熟与激情,是他们共同的诗歌特点。
3.这两本诗集均是他们目前在国内出版的首本诗集。诗集收录的是他们目前全部诗歌创作的精华,其中既有他们获得全国诗歌大奖的精品,还有他们最近创作的新作。不少诗歌是他们在诗集中的“首发”之作。
作为出版者,我们将在首辑“后花园诗丛”的获得成功的基础上,再接再厉,在宣传推广和营销策略上,对第二辑“后花园诗丛”进行全方面推介,为打造全国一流的诗歌丛书作出我们不懈的努力。
《回到心灵的诗歌》
世事一场大梦。成都平原的初夏,蔷薇花期刚过,枙子香味正浓。无端数夜疾雨,雷声隐隐,风过如啸;白日里,却又阳光清朗,满园绿色深沉从容。在这个急剧变化的季节,我正在干一件相当古典的事情:整理诗集。
时光匆匆,人生不过白驹过隙。恍兮忽兮之间,作为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的一代,我即将走向知天命之年。尚记得三年前,一个朋友举办他的五十大寿时,很有创意地将其命名为期中考试。那么,我也将面临期中考试,我也将检点自己的前半生。
这四十多年间,我的个体生命从婴儿到儿童,从儿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我的安身之地,由乡村而小镇而县城而市区而省城;我的职业从学生到秘书到编辑到自由写作者。这些表面的变化看起来差异起伏,但骨子里真正的东西却没有多大变化。窃以为,总结前半生,其实无非六个字:读书,行走,写作。
读书既是充电也是娱乐;行走让我知道世界上与我不同的它处生活;而写作,它带来必需的金钱养活我与家人,带来必需的名声满足可爱的虚荣心。像许多人一样,我的写作也是从诗歌滥觞的;并且,在最初的好多个年头里,诗歌虽然不是我的惟一创作形式,却是主要创作形式。从发表处女作的高中时代――约在1987年,到参加工作后的1996年,偶尔为之的散文外,诗歌一直是我的主要创作形式。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是把我当作诗人来看待的。或者说,文坛――如果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真的存在的话――之所以知道我,也是因为诗歌。我记得,94、95年的诗歌写作高潮期,我一年能在《诗刊》、《星星》和《诗歌报》等主要诗歌刊物发表十来个组诗。
多年来,我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前些天翻检旧日记,我惊讶地发现,十多年前的1997年到1998年间,那是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期,一方面大量写报纸副刊短文为稻梁谋,一方面却大量写诗。几年后,当生活有了转机,报纸副刊短文固然不写了,但诗歌,也同时渐渐淡出。我搞不清这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深层原因,但可以坦承的一个事实是:我离诗歌越来越遥远。其情其景,就像一条原本水量丰沛的河流,流着流着,突然变成了涓涓细流,进而渐渐消失。于是,后来人们已经不把我当作诗人,而是当作作家或者学者来看待了。
这种遥远,既是有意为之,也是无意为之。所谓有意,比如我很少参加诗歌圈子的活动。多年来,诗人们一直有拉帮结派,互相捧杀或棒杀的传统,对此,我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因为我明白:真正的诗歌不是依靠圈子能捧上天或打下地的。所谓无意,则有两个方面,其一,诗歌毕竟是一种有缺陷的文体。有许多内容,我们无法用诗歌来表达,而我又有向这个世界表达的冲动,我就得选择诗歌之外的其它体裁。但是,我固执地认为,诗歌有局限性,诗意却没有局限性。在任何文体之中,你都可以而且应该注入诗意的元素。其二,写来写去,如果没有突破,那也只是量的积累。如此批量生产,哪怕一年写一千首,其实也等同于一首。
所以,我离诗坛很遥远,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发表过一行诗了。没发表,并不等于没有写。事实上,我仍然在写。只是,与当年的疯狂相比,现在比较平静,一年的产量大概不超过十首。这些诗,没想到要拿出去发表。惟其如此,写作之时,心境是自我的、自适的、自足的。我原本只想写给自己,只想抒一时之情而已。我可以不考虑他人,不取悦读者,只考虑自己,只取悦内心。我知道,到了这一步,我终于接近了诗歌的要义:诗歌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感动,是最敏感的内心向世界的主动坦白,它具备的是一种安静而浩大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我而言,诗歌就是一条内流河。但就像在内流河消失的地方,它曾经丰沛的河水转入地下之后,仍然在我们看不见的大地之下滋养万物一样,在不以诗歌为主业的年头,诗歌仍然一如既往地丰润我的创作。
我的生活越来越世俗,越来越不像诗人――记得,当年开始有媒体称我是青年诗人时,我曾经多么骄傲,那种巨大的眩晕,比今天接到美女的约会电话更让人浑身酥麻。
现在,我出没于这座灰白的城市,吃饭饮酒,喝茶打牌,间或去远方走一走。在这种世俗的生活中,我能感觉到最真实最生动的幸福。说实话,世俗生活给我带来的快乐,要远远超过诗歌。
然而诗歌依然是我生命中的永恒存在,比如在远行的列车上,我会写上几行;比如夜深人静,雨打窗棂时,我会写上几行;比如每年春节回老家,在弥漫火药味和酒肉味的小镇,我同样会写上几行。其实这已经足够了――诗歌从来就不应该占据一个诗人生活的更大空间。诗歌更不需要诗人哭着喊着要把一辈子交给它。诗歌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一种需要以世俗的幸福为抵押才能靠近的怪物。记得去年在某地开会,我看到当地出版的一本期刊的封面上,赫然印着这么一行大字:“为了诗歌,我愿意清贫一生”。当即,我表示反对。我以为,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如果它不能给它的创作者和接受者带来幸福、希望,而是只带来苦难、绝望,那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诗歌总让我联想起两个小故事。
故事之一:从前,有个人为了学习屠龙术,花掉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总算如愿以偿。不过,学成之后才发现其实没什么鸟用――他根本没法找到可以一展身手的龙;
故事之二:音乐家弹了支曲子,乐盲问他:你弹的是什么意思?音乐家只好把刚才的曲子又弹了一遍,然后对乐盲说:就是这个意思。
诗歌既像屠龙术,也像音乐家自弹自赏的曲子。也就是说,我们时代的诗歌有两个特点:第一,它是奢侈的,缺乏实用价值的;第二,它是自我的,内心的,不足为外人道的。
因而如果有人要问:诗歌有什么用?我只能说,诗歌就像屠龙的本领。屠龙术有什么用,诗歌就有什么用。如果有人再问: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我只能把这首诗给他轻轻地念一遍:就是这个意思。显然,在这个日益浮燥和喧哗的工商技术时代,诗歌已经与国计民生、与庸俗的或高尚的生活几乎呈完全不相交的平行延伸。它业已成为一门异常小众的艺术――幸好,我们依然得承认,它还算一门艺术。
在人们印象中,诗人常常是可笑的,不合时宜的――事实上也基本如此。就我所认识的诸多诗人、参加过的少量诗歌活动而言,你总能看到这些可笑份子的存在,他们要么以狂或佯狂来表达他们的特立独行,要么以不近情理、不事营生直接暴露了对现代生活的束手无策。幸好,我知道,这些人并不代表真正的诗人,他们的作品也并不代表真正的诗歌。
这些年来,我的阅读诣趣日益个人化。大体说来,由文学转向史地,由当代上溯古代。诗歌毕竟是有限的,不论它的外延还是内涵。在文史,在地理,甚至在科技的阅读中,你其实更能发掘出诗歌本身所缺少的另一种更庄严更雄浑的诗性:浩瀚星空难以想象的庞大神秘,微观世界的一花一世界,人类走出非洲的不绝如缕,星球运行的惊人严密,几十个王朝前仆后继的轮番登场……这一切虽然都与诗歌无关,但其中所蕴含的诗性,却是任何一首诗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面对这种横空出世的天造诗性,任何诗人都必须保持永远的缄默。
是的,这是我的第一诗集。我知道,像我这种以诗歌写作起步,二十多年后才出版第一部诗集的“诗人”,可能已经很少了。这似乎也是一个无意之间造成的寓言:在心中给诗歌留下一方小小的角落,这已经足够了。如何让诗歌真正回到心灵,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最人性的感动,要比任何单纯技巧上的探索更重要,就好比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如何走得脚踏实地,要比学会花样滑冰更重要。当我面对夏夜的星空和春天的花朵,忍不住突然有一种微微的心动时,我知道,我的确还是一个诗人,一个四十七岁才出版第一部诗集的诗人。
2016.6.14 于蓉城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