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钱路先生十几年以来的*篆刻作品汇集,呈现印面、印拓、印跋等多种层面,展现了其全面的印学思想。钱路早年尤致力于古建筑的测绘考证,更于音乐之中悟离合之韵律,于技击中参猛利之剑气,在考古、绘事、古文字、传统音乐诸方面亦有造诣,学养深厚。近30年来,钱路对所有战国文字以及不断发现的战国文字进行全面系统的阅读与学习研究整理,并上溯西周金文,以战国钱币文字与兵器文字的为主要取法,将五大系战国文字熔为一炉,意欲建立一套自己的篆书文字体系。篆刻则吸取战国文字中简约、方折、劲健、高古、长枪大戟之意味,形成曲直交错、正欹聚散、大疏大密之印风,因之篆刻能庖丁解牛,技近乎道,擎篆刻艺术之传统正脉,隐显开立气象,可以说是打开流派印以来写意篆刻的正脉大道的宽广天地。钱路于章法字法刀法的全方位都有独特领悟与表现,显示印之大者的大家气象。与流行印风的人为造作的形式感或所谓现代构成法则不同,钱路先生的现代性植根于古典深沃的土壤之中,是通过返回到高古本源处来重新审视体悟篆刻艺术的本体,并以深厚的古文字功底、系统的篆书文字体系、开放的现代意识,来建立自己全新的印学体系。
序一
浙派篆刻宗师丁敬身有诗曰: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如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
这首脍炙人口的论印诗,主题就是思离群三个字。大意是说篆刻创作不要平庸,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沉溺于陈规戒律,唯别人的马首是瞻;要有自己的独立追求,思维舒展如岭上白云,努力去发现被常人忽视的美妙,就能不必墨守汉家文了。丁敬身早在二百五十多年前就敏锐地感受到群的桎梏对艺术创造的阻碍,群,不光是群体的意思,更是一种集体的惯性思维方式,是一种不求进取的任性和惰性,是一个怯懦者逃避风险的避风港。在印章艺术发展历史的长河中,锐意进取和安闲守旧针锋相对,争执不休,是一场永远演不完的戏。但最终推动事业不断发展的功劳应属勇于求索的离群者。
钱路君出生于海岛,见证过巨浪狂风的桀骜不驯,体验过出入险境的豪情酣畅,性格中从小就植入了强者的因子。学业既成,一直从事文博专业工作,后又进浙江美术学院深造,奠定的基础不可谓不深,接受的教育不可谓不厚,羽毛既丰,志存高远,他并不满足于现状,扬帆以寻找新大陆,作品的出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要寻求篆刻创作的新意象,的确并非易事,有多少开拓者半途而废或歧途难返,只有少数成功者幸运地成为时代的骄子,能够为历史翻开新的一页。然令人肃然起敬的是,痴情的寻梦者总是不乏其人,不畏艰难,不计成败,前仆后继,虽挫犹荣,壮哉!
初阅钱路篆刻集,但见佳作纷呈,质实而粗犷,古朴而爽利,极具震撼力,令人耳目一新。仔细判读,作品能够具备如此感染力的原因,主要是他从字法入手,以此锁定了主攻的大方向;因字而带动章法的变化,用刀法来表现全印的强势。这是一整套聪明、理智、合理、合法、有效的战略战术,既是前辈大师治学的经验,又是钱路多年探索的成果。
钱路先确定战国文字为入印主体。秦尚未统一前的战国文字,如未经修葺的荒原野花,蕴含著无尽的原始之美,且其信息存量浩如烟海,可为印章创作提供用之不竭的源泉。钱路耗三十余年之精力,对已有的与新发现的战国(含西周)文字进行收集研究,按时代、载体、风格等梳理归纳,以寻找其结字规律、形体特征、书写方式等,为己所用。据史料记载和考古发现, 战国文字除了保存在钟鼎彝器外,还分别存在于竹、帛、石、陶、玺印、封泥、钱币、兵器等器物上,不同载体形成不同的风格面貌;从文字特征来看,又可按地域划分齐、燕、晋、楚、秦五大字系。聚合两条脉络收集到的文字已为数不少,它们既有汉字的共同属性,又有不同形状的缤纷多彩,战国文字在美学上的特殊价値,是灿烂辉煌和无可替代的!
入印文字的多姿多彩,很自然地会影响到印面分朱布白的格局。章法之大体,因使用了战国文字,就顺理成章地不同于汉家文的方块整饰,而是咨肆自如的大疏大密,作者的浪漫情怀和澎湃热情,也由此找到了理想的宣泄渠道,思离群的章法模式,有如瓜熟蒂落,手到擒来,不会再有太大的纠结。章法之道,是作者综合素质体现的又一个方面,虽然入印文字是前提,但每一方印章法的妥帖,却关系到许多印外的功夫,一件作品的起承转合,虚实疏密,当然要煞费心思,也必然是经过一番冰霜之苦的。钱路曾学习并实践过多年的古建筑学,为他提供了提高审美能力的滋养,而书法、国画、音乐、诗文等多方向的学识,又为他视野开阔,心胸拓展,增加了巨大的益处。古人提倡的印外求印,在此也得到又一次的印证。
分析钱路篆刻章法的特点,可以用大小由之,疏密有致,欹正相映,形式生动四句话来概括。要做到每一枚印章都如一幅生动的图画,格调统一而形式各异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鉴定作者水准高下的重要方面。昔曾拜读吴缶翁的印章,惊叹其在大风格的统领下做到每方印有各自的变化特色,有独立的审美个性,从而具备玩味不尽的形式美感,不愧是大家风范,可惜此后拥有这样能耐者已经十分罕见了。对照今日之印坛,眞可谓世风日下,模式化的陋习已成常态,前无古人的快速繁荣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千人一面形成蔚然大观。所谓风格只是群体的图腾,已不属于个人;许多人在依照习惯做作品,而不是用心灵创造作品,个性一旦演灭,做出来的作品离工艺品的格调也不远了。
在刀法上,钱路设定的追求目标是刚健中显朴茂,遒劲处寓苍茫,这是不低的标准了。他努力通过用刀的长冲短切,因势而动,力贯始终,体显出战国文字长枪大戟的意趣。从另外角度来说,刀法的心源又在书法。要达到既健又遒,粗细皆宜的境界,必须要以刀代笔,刀随笔行,字佳刀才好。如若有人说:我字写不好,印也能刻得好。坦白地说,这种说法只是技层面的计较。因为没有书法的支撑,印文必然有形而无神,实在很难近乎道。所以钱路苦练三代篆书由来已久,花费了大量精力,近两年更加强了行草书的训练,尤其专注于二王法帖。用笔之娴熟,用刀之自如,书印互参,中间这一转换的过程,个中三昧,大可深究。
钱路君捡多年辛勤耕耘之作,筹备结集出版,并嘱我写篇序言。我看过一些书的序文,觉得有部分写得空乏无物,胡乱赞美一番完事,实在不敢恭维,使得我逐渐形成了不喜欢看序文的坏习惯。现在轮到自己来写了,只怕也写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文字,落得别人也不喜欢看的结果,所以倍感惶恐。忽然想起了丁夫子在诗中表达的思离群主张,觉得大有深意,很受启发,即以钱路作品为范例,由实到虚,写点感受,既充作序,亦是自我的教育勉励,不知尚合适否?
张耕源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五日完稿
钱路,字如适,别署虔庐、三晋轩。一九六三年出生于浙江定海。幼喜艺事,七十年代末师从王道兴、周静波二位先生学习诗文书画印;一九八二年受业于张耕源先生;一九八五年就读于浙江美术学院,得刘江、章祖安、金鉴才、陈振濂、王冬龄、祝遂之诸师亲炙。书法于吉金、魏碑、晋人法帖体会尤深;篆刻吸取战国文字中长枪大戟之意味,形成简约、方劲、大红大白之印风。
现为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篆刻创作委员会委员,宁波市书法家协会篆刻创作委员会主任,宁波华侨书画院副院长兼秘书长,沙孟海书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