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燕青曾先后五次“跌倒”导致腿部受伤住院,一次次跌倒的经历让作者对人生、社会、情感有了新的思考。如作者所说:我的“跌倒”过程就是从身体到精神的一个深入而深刻的履痕——向外,观察这个世界,向内,反思、忏悔、重生。我把所有的酸甜苦辣,生命的更新与感悟,以及因此而来的变化用文字记载下来,我渴望过一种“对了”的生活,并一直努力不懈。
于燕青——
我这半生,不知为何总是一次次地跌倒,一次次地手术、养伤,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和心理。
在那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属于我一个人的痛苦光阴里,我渐渐地学会了审视自己、梳理自己、思考肉体和灵魂,然后再腾空自己,让新的东西进入我的生命,这也就是生命的更新。
自序
跌倒,一次审视自我的机会
这些年来我一次接一次地跌倒,第一次,下楼时扭伤。第二次,一辆装载“水玻璃”化学剂的车发生泄漏,致使多辆摩托车滑倒,我也是不幸者之一。第三次,雨天傍晚,一小摊隐在台阶下的漆墙涂料,将我重重地滑倒在地。第四次,是自家地板上一摊水惹的祸。第五次,在一家酒店的洗手间滑了一跤,本是去领奖的,可是,没来得及登上领奖台就上了手术台,就好像我是专程去赴难的。
就这样一次次地跌倒,一次次地手术、养伤……我渐渐地成了卡夫卡笔下的那只虫。一个人变成一只虫是怎样的感受?我重读《变形记》,那上面明明写着:“……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卡夫卡知道他那职业终有一天会让他变成一只虫子。也许他愿意,虫子是比人更能忍受孤独的。孤独,除了卡夫卡知晓,还有一个人知晓,那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仓颉,他比卡夫卡更早知晓的。“孤独”二字,植物在左(瓜),动物在右(狂犬旁与虫子),就是没有自己的同类。那是另一维的空间,特殊的空间,没有人能够进得去的空间,只有自己与自己做伴,自己与自己作战。
有人说“跌倒”是上天安排的,为了使人思索,为了考验人的意志与信念。我挺喜欢这个说法,平日里我们总是处于忙的状态,工作忙、家务忙、应酬忙……跌倒,是对原生活轨道的截断,从忙的状态中抽身,从日常的麻木中惊醒。一个“忙”字,有着不可思议的象形暗示,左边竖心旁,右边是死亡的亡,“忙”就意味着心的死亡。跌倒,使我不得不闲下来,在那些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属于我一个人的一寸一寸的痛苦光阴里,渐渐地学会审视自己、梳理自己、思考肉体和灵魂的事,然后倒空自己,让新的东西进入我的生命,也就是生命的更新。这个过程就是让生命不断淬火、弃除杂质的过程,让生命不断完美的过程,让人生更有智慧更有爱心更有意志力的过程。这个过程太重要了,西方一则典故最能说明这个问题:一位牧师正在考虑明天如何布道,他6岁的儿子总是来捣乱。情急之下,他将一本杂志内的世界地图插页撕碎,递给儿子说:“来,我们做一个有趣的拼图游戏。你回房间里去,把这张世界地图还原。”牧师以为这下有时间思考第二天布道的题目了。谁知没过多久,儿子又来敲门,并说图已经拼好。果然,那张被撕碎的世界地图完整地拼接起来了,父亲大惊失色。原来,世界地图的背面是一个人像,地图不好拼接,但人像好拼接,人像对了,世界就对了。儿子的一番话让牧师茅塞顿开!“人对了,世界就对了。”他也就此找到明天布道的题目了!一个人经历正确的人生还是错误的人生,他周围的世界绝对不一样。我后来的生活都在验证这句话的真理性!一位心灵导师说过,生活这场游戏好比回飞镖,我们的思想、行为和言语,迟早会以令人惊讶的准度回报到我们自己身上。
跌倒,一个身体的事件。跌倒也叫“失足”,有人失足落水,有人失足跌入悬崖。同时“失足”不仅仅是身体的事件。嘉庆四年,和珅被抓、赐死。时人称“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把失败与挫折叫“跌倒”是多么精妙的比喻,“一失足成千古恨”也是这个意思。违法犯罪的未成年人也叫“失足少年”,卖淫女叫“失足妇女”。所以,跌倒也是一种精神和心灵的事件。人生的失败、挫折、不顺,人生路上所遭遇的滑铁卢统统可以称作“跌倒”。
漫漫人生旅途一帆风顺的人少,人难免会遭受挫折和不幸,难免经历跌倒,孩子就是在跌倒中成长的。有人跌倒了再爬起来,有人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有人跌倒却能爬起来获得新生。爬起来也不仅仅是指肉体的爬起来。有人肉体跌倒了,精神却屹立不倒。伦敦一家中学有一尊雕像,是一尊倾倒的巨人。青黑色的大理石基座托举起一个高大的巨人,巨人身体前倾、一只脚踏空,像被抓拍的“跌倒”瞬间。中国一位前去参观的中学校长说:“这才是最有价值的经验。”巨人雕像发人深思。我们太缺乏这方面的教育了,我们把一切失败者视为低等贱民,我们是一个不允许失败的民族,从而,没有坦然面对失败的勇气,没有勇于承担责任的勇气,生活中才有那么多被劫难、被痛苦打倒了的平庸者。
同时,跌倒也是一面镜子,比在顺境中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我的“跌倒”过程就是从身体到精神的一个深入而深刻的履痕——向外,观察这个世界,向内,反思、忏悔、重生。我把所有的酸甜苦辣,生命的更新与感悟,以及因此而来的变化用文字记载下来,我渴望过一种“对了”的生活,并一直努力不懈。本书错讹处,还请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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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燕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早年从事执业药师工作,后从事文学创作。写作文体以散文为主,作品大量见诸于《北京文学》《大家》《散文》《散文选刊》等,屡获奖项。
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001
随手书简 037
生命的阴面063
虚构与非虚构之痛 077
植物在左,动物在右115
覆盖 127
寻找平衡 139
痛悔与重生 147
第五次跌倒 193
护工的故事 219
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遭遇不幸,病了几个人或死了几个人,地球照样转,太阳照样升起,繁华的街市照样车水马龙,灯照样红酒照样绿,就好像没有灾难发生过。可我的世界已然不同了。
01
2009年1月3日,我在这一天跌了一跤。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地跌倒,这已是第四次了。1月3日,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日子,我的恩师蔡其矫去世。那天午后,我阳台桌子的一条腿忽然倾毁,桌子轰然倒塌,蔡其矫为我作序的诗集倾倒一地。一定是恩师在冥冥中向我告别,用天界与凡间特有的交流方式告诉我,他要远行了,不再回来。直到网上他驾鹤西去的消息尖刀一样刺进我的眼帘我的心窝,才知道已成永远的遗憾。重读他的诗《答》:“让我化作一片云……”他那么热爱旅游,就像热爱艳遇。他说过西方一位诗人的话:“旅行就是艳遇。”他一定又发现了一个好的去处,一个突然的期望和一个想飞的冲动,使他化作一片云遨游天宇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一定很远,衰老的躯壳太沉重,他必须撇下它轻装上路。
没想到,两年后的这个日子,1月3日,我沉重的躯壳将我打翻在地,肉身里的一块软骨就此成为我生命里最坚硬的东西。1月3日,一个我生命里叠加的痛,失去恩师的痛和我肉身之痛。便于我这样记忆力因多次麻醉衰退的人记住。
1月3日,钟点工琴来到家里打扫卫生,之前,我刚上蹿下跳地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琴就来了。这段日子琴主要在照顾一个老人,只能抽空来打扫卫生,时间安排上就有点无政府主义,说来就来。我说室内卫生不用搞了,就把窗帘洗洗吧,正好快过年了。琴环顾两个落地门和三扇窗子,说一次洗不完。我这人看不得半截子没头没脑的事,于是捋起袖子和琴一起干,见那肥皂快用完了,就去取肥皂。地板很湿,就在我转身去取肥皂时,我滑倒了,暴风骤雨般的力量迅猛将我打倒在地,再次让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一根苇草。琴惊吓不小,赶紧将我扶起,嘴里埋怨说,你不是干这活的……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遭遇不幸,病了几个人或死了几个人,地球照样转,太阳照样升起,繁华的街市照样车水马龙,灯照样红酒照样绿,就好像没有灾难发生过。可我的世界已然不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