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费迪南德,这一代球员里的佼佼者——作为中卫赢得了欧冠和英超冠军,他出身伦敦东南区的廉租房,由一个胸怀大志的男孩成长为绿茵场上最顶尖的防守者。坦率、直言、无与伦比的诚实,这就是他的故事:由佩克汉姆(Peckham)那个在泥地球场上尽情卖弄的小学生,直到在莫斯科夏天的雨夜里举起欧冠奖杯的曼联队长,《双面人生》将一位职业球员的独特一生倾囊相告。其中有赢有输,有防守有进攻,有主帅有队友,有友情有死敌,有这一美妙运动中的起起落落,最后,也有为俱乐部为国家队效力和为自己而战的不同心路——这是站在足球运动之巅的一幅生命全景,也是对一个真正非凡的职业生涯的精彩回溯。
里奥·费迪南德(Rio Ferdinand,1978年11月7日—),英格兰足球运动员,司职后卫,曾效力于英超曼联俱乐部,前英格兰队队长。他防守能力堪称一流,是曼联的后防支柱。2002年7月,以3000万英镑转投曼联,创下世界高身价后卫纪录。2003年10月,因缺席药物检查,受到8个月停赛处罚而错过2004年的欧洲杯。2002年效力于曼联至2014年夏季,他帮助球队赢得5个英超联赛冠军、4个杯赛冠军和1座欧洲冠军杯。2014年5月12日,费迪南通过推特,FB以及个人网站宣布离开曼联,结束了12年的红魔生涯。曼联官网也随后证实了这个消息。2013-2014赛季客场对垒南安普顿的比赛也成了他代表红魔曼联参加的最后一场英超联赛。
大卫·温纳,记者兼作家,作品包括:《绚丽之橙:荷兰足球的狂热天才们(Brilliant Orange: the Neurotic Genius of Dutch Football)》、《足记:英国足球的感官史(Those Feet: A Sensual History of English Football)》和《博格坎普:静止与速度(Stillness and Speed, the biograhy of Dennis Bergkamp)》。
我在社区踢球是为了快乐
但那些伙计
如果他们在街上看到我
如果他们说“那就是里奥
他是个很棒的球员”
那就是我希望从他们口中听到的
在我家所在的那片居民区的两栋大楼之间,有一片面积狭小的绿地。那里的环境令人无法直视,但那里又是如此美妙。那里就是我们的温布利(Wembley),我们的老特拉福德(OldTrafford)。在那里踢球,你需要设法避开周围的树木,还得小心别踩进地面上的坑洼里崴到脚。我们没有现在的小孩子所拥有的那种漂亮的带球网的球门,我们的球门的一边或许是一棵树,而另一边可能是某个人的上衣。有时候我们三四个人组成一队,有时候就得15个人组成一队,这取决于当天有多少人来踢球。我并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踢球,因为我觉得这种比赛实在太幼稚了,我更喜欢同年长一些的孩子踢球。通常他们会说我年龄太小,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对我肃然起敬,让我参与到他们的比赛中,因为我踢得实在不赖。我们过去常坐在台阶上有说有笑,谈论比赛和我们的人生,直到深夜才离开。他们也都踢得不错,大部分都是利物浦的球迷。其中有一个名叫加文·罗斯(GavinRose)的孩子,他比我大两岁,在球场上的表现也胜过我,我们都习惯叫他“我们的约翰·巴恩斯(JohnBarnes)”,他现在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父亲对足球不太感兴趣,他对中国功夫更加痴迷。而我则执着于足球,日复一日地在场上奔跑着。放学后,我就出去找个地方练习技术,或是踢踢野球,我的整个世界被足球占据。那时候,我们踢的比赛是最原生态、最质朴的。我们虽然在南伦敦的简陋场地上踢球,但眼光却投向了全世界。一个叫斯蒂芬(Stefan)的小伙子有所有意甲近期比赛的录像。那时候,意甲还是世界上最好的联赛。于是,我们经常一窝蜂地涌进斯蒂芬的家里观看意甲比赛的录像,看完后就会出门去模仿刚刚看到的动作。那时候不像今天这么方便,如今,你按一个按钮,全世界的足球视频就会通过电视或互联网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你的面前。但我们会在电视上收看一切我们能看到的足球节目,比如《每日比赛》(MatchoftheDay)、《主看台》(Grandstand)和《圣约翰与格里夫斯》(SaintandGreavsie)。
最近,我的儿子每天睡觉前都会说:“爸爸,你能帮我把油管(YouTube)上内马尔(Neymar)的那段视频打开吗?”而在我小时候,我的偶像是马拉多纳(Maradona)。斯蒂芬手头有马拉多纳练习颠球的视频,还有他在世青赛上代表阿根廷出战的录像,我都特别爱看。他一对一面对防守球员,然后轻松过掉他们,这些表演实在美妙。踢球时,我们都希望像马拉多纳那样。我们
还会按照广播里的解说,模仿他在世界杯上对英格兰的那个进球,一边带球,一边大声喊道:“他就像鳗鱼一样灵活转身,那个小个子……”(我们对这段解说词倒背如流)“……他内切过掉了布彻(Butcher),将他甩在身后……外道超车芬威克(Fenwick),将他甩在身后……”然后我的射门击中门柱弹进球门,“这就是为什么里奥是世界上最棒的球员!”
马拉多纳是第一个令我感到“我希望像他一样踢球”的球员,但是我和他在身体条件上实在是天差地别。当我年纪渐长后,我开始喜欢一些别的球员,比如弗兰克·里杰卡尔德(FrankRijkaard)、约翰·巴恩斯、保罗·因斯(PaulInce)和加扎(Gazza)。如果你只是跑得快或是爱踢人的话,你就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球员——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球员。约翰·巴恩斯是我最喜欢的英格兰球员,不过我们大多还是更崇拜一些国外的球星,我们向他们学习,磨炼我们的技术。场上谁技术最好,谁就会被认为是我们这片街区最重量级的人物。
过了很长时间,当我在许多俱乐部试训时,我意识到,技术并不是英国足球比赛中最被看重的部分。我是幸运的,特别是在西汉姆联(WestHam)时,因为我的教练从不会对我们进行洗脑,让我们以一种与自身风格截然不同的方式比赛。他们接纳了我的风格,并且希望我保持自己的特点。那时候,很多在西汉姆联的年轻球员都有着出众的天赋:格伦·约翰逊(GlenJohnson)绝不是循规蹈矩的右后卫;迈克尔·卡里克(MichaelCarrick)脚法出色,在场上从容不迫,视野宽广,长传精准;乔·科尔(JoeCole),尤其是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有着不可思议的技术;弗兰克·兰帕德(FrankLampard)始终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我们从未被强迫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去踢球,也从来没有人嚷嚷着要开掉我们。
当我13岁时,盖文提出我们每个周日去伯吉斯公园(BurgessPark)那边和一些比我们年纪大得多的非洲人一块儿踢球。他们来自塞拉利昂、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家,在场上十分强硬,富有侵略性,球技也很出色。我的母亲不想让我去那儿踢球,她觉得我们会卷入麻烦中,而且一旦遇到麻烦,我们只能留在那儿卷入斗殴,或者玩命逃跑避免灾祸。她最终做出了妥协,不过头几次我都是悄悄地溜出去的。要走到那个公园,我们先得从修道院住宅区(FriaryEstate)出发,经过另外两处住宅区——这段路不太好走。然后我们需要穿过一片荒地,经过一辆吉卜赛大篷车,那儿有大狗在巡逻,很可能给我们带来麻烦,尤其是在天色较暗的时候。
那些非洲人都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年纪几乎比我们大一倍——基本都是二三十岁。他们总是开车过来,估计都有自己的家庭。一开始,他们对我们不以为意,所以我们只能用自己的表现征服他们,获得加入比赛的机会。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觉得自己能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不过我踢球的动力是始终如一的:我踢球是为了赢得尊重,赢得同龄人的尊重,赢得对手和队友的尊重,赢
得观众们的尊重。
就这样,我和我的同伴会去那个公园,在一旁自顾自地踢着球,卖力表现我们的技术,希望他们能让我们加入。一开始我们询问是否能加入,他们说:“不,你们还太小了。”后来有一次,他们终于允许我们加入,结果发现我们踢得还不错。在那之后,他们每次都会让我们加入。在我家这边的街区踢球是轻松愉快的,但在那边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这些人的身体敏捷且强壮,而且,如果你没有及时传球,你的队友可能会踹你一脚。我们从来都不戴护腿板,所以当我们被踢倒时——这常常发生——会疼得几乎要哭。但当你看到他们望着你的眼神时,你就意识到,如果你哭出来,他们就再也不会让你在这里踢球了。所以你只能想办法忍住疼痛,拍拍屁股站起来。
这些人长得比我高,速度比我快,块头比我大,身体也比我强壮许多。我猜想,如果我可以和他们同场较量,我会进步很快的。我学着思考自己如何传球和跑动。这并不是水平多高的比赛,也没有什么战术可言。但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踢这种比赛都十分费劲。我不可能在速度和对抗上占任何便宜,于是我只能尝试一些别的踢法,慢慢练习如何不依赖速度去击败他们。
在那儿踢球帮助我快速成长。有趣的是,我们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那些人,如果你问我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我是叫不出来的,我们之间的友谊纯粹是建立在足球上的。我们在每周日过去,踢几个小时球,然后就离开,他们也不愿意同我们这些青少年混在一块儿。但在一场球赛结束,离开那个公园时,我心里非常清楚,我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如果我在别的地方被他们看到,他们会说:“噢,那就是里奥,他踢得真不错。”这就是我想从别人口中
听到的。
我非常担心现在的小孩子们,因为我觉得他们被过度保护了。同之前的那几代球员不同,他们如今像是需要小心轻放的易碎品,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是当他们在职业生涯或是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困难时,就会十分挣扎。现在和过去巨大的一点不同是,现在的孩子们无论是来训练还是离开都有私家车接送,似乎一切都为他们准备妥当。当我14岁时,每天得花两个小时搭乘巴士和火车去训练,然后回家又是两个小时。放学之后,大部分伙伴都会去玩转瓶游戏或是捉鸟儿,因此,当我说“我就玩个10分钟,然后我就得走了,不然我就赶不上火车”时,他们都会嘲笑我,但是我绝不能迟到。有几个小孩完全可能成为职业球员,但他们总说“那只鸟已经飞到那儿了”,然后留在那里继续玩耍。现在,他们还在建筑工地工作。
我的行程如下:从我的学校——布莱克希思慈善学校(BlackheathBluecoats)1——出发,乘坐53路公交车去纽克罗斯站(NewCross),这需要20分钟。然后我在纽克罗斯站搭乘东伦敦线去白教堂(Whitechapel),沿河岸走一段路,再坐地铁去斯特拉特福德(Stratford),在那儿乘坐地面列车去达格南(Dagenham)和雷德布里奇(Redbridge)。接下来又得乘坐一
班公交车去查德维尔希思(ChadwellHeath),最后步行10分钟抵达西汉姆联的训练营,训练结束后按原路返回。每个周二和周四的晚上我们都得如法炮制。我们三个人每周一起从佩卡姆(Peckham)赶路过去:我,安迪·麦克法兰(AndyMacfarlane)——现在是一名球探,还有一个叫贾斯汀·鲍文(JustinBowen)的老伙计,他现在有一份普通的工作,不过依然坚持踢业余比赛。我的行程实在太紧了,但这也成就了今天的我。要想每天坚持这个行程,就必须遵守纪律,还得有强烈的踢球的欲望。从那时起,我开始逐渐步入成年人的世界,学着如何灵活应对挑战。
当学徒要吃很多苦,但这也会让你变得更机敏,对环境变化有更强的适应能力。在20年前,为成名球员擦鞋是成为职业球员必须要走的一步。在我刚到西汉姆联时,托尼·科蒂(TonyCottee)就把我修理了。当时,他是俱乐部最优秀的球员之一,身披9号球衣,而我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打理好他的球鞋。我还记得在弥漫着鞋油味的球鞋室里,我正在和别人有说有笑,这时,有人高呼我的名字:“该死的费迪南德在哪里?”我走出门,看到一个身高5英尺多点儿的矮壮男人——他就是托尼·科蒂。
“我的球鞋在哪里?”他问道。
“什么球鞋?”我说。
“你是我的‘鞋童’,我的球鞋在哪儿?”他说。
我说他的球鞋就挂在球鞋室里,这是别人叫我这么做的。他说:“每个早上,我都要看到我的鞋子、我的训练装备在我的位置上摆好。”当我说这不是我的职责时,他发火了:“你是我的鞋童,我说什么你都得照着做。”然后他就走了。
于是在那年,每天早上托尼·科蒂的所有装备都会按照他要求的那样准备好,因为他就是这么要求的。
如今这种事是无法想象的,学徒身份已不复存在了,怀着雄心壮志的球场新星不会因为在寒冷的室外为老球员擦干球鞋上的淤泥而把手指冻伤。过去,我被安排去打扫客队更衣室,而球员们总是在更衣室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只得在门口把脑袋探进去问:“我可以进来了吗?不然我就要错过回家的列车了。”而他们会说:“快滚开,待一边去!”每一天都有这样的麻烦事,会有这种琐碎的事需要你去处理。但是,学会解决这些事情使你头脑更加机警,思维更加敏锐。
最糟糕的任务之一是打扫卫生间,我们会尽可能做任何事情来逃避这个差事。所以我们常常加练,这样如果有人找你去打扫,你就可以说:“不行,我正在加练呢。”我就像《摇滚与薯片》(RockandChips)里的男孩德尔(DelBoy)那样,想方设法地用足球来摆脱那些糟糕的工作。兰帕德和乔·基思(JoeKeith)为了摆脱这脏兮兮的活儿,就常常在一块儿踢球。当青年队的教练托尼·卡尔(TonyCarr)让我们去拖地时,我们会说:“好啊,但如果周六我们的射门和传球都一团糟,就都是你的错。”
过去,我们需要竭力为自己争取的特权,现在年轻球员自然而然地就能得到。我认为这样也有它不好的一面。
举个例子来说,在过去,任何年轻球员都不能踏入一线队的更衣室一步,要想走进那间更衣室,你必须完全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这样的规矩不复存在了,阿德南·贾努扎伊(AdnanJanuzaj)从他到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可以随意进出曼联的更衣室,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对他而言可能确实如此。这不是他的错,他并不知道球员漫长的职业生涯会分为很多个阶段。过去,我们需要顺着梯子一点一点向上爬,但如今社会的大环境已经改变了。我同朴智星
(Ji-SungPark)聊起在韩国年轻球员的生活,“年轻的球员不能开饭,除非等到老球员开始吃饭。”他说,“在老球员进来之前,他们甚至都不允许坐下。”我当时的反应是:“这才对嘛!”但是在这里,事情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在曼联,有件小事相当能说明问题,这是关于我们的健身单车的一个小故事。在正式训练前,会有一排单车供全队热身使用。不过大家都知道每个一线队队员都有一辆固定的单车,他们通常都会坐在那辆车上。有一次,我们开了个会后,一块儿走向那排单车,一个年轻球员正坐在胡安·马塔(JuanMata)的单车上。“嘿,这是胡安的单车。”
那个年轻球员朝另一个年轻球员望了望,仿佛在说:“我又没动这辆车。”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善意的玩笑,但要是回到我年轻的时候,他肯定会立刻被赏一记耳光。“你在干什么?”然后就是一声脆响,“立刻给我滚下来!”不过,你现在要是这么做,肯定会被媒体发现,你的名字可能会上报纸头条。有人悄悄地告诉那个年轻人:“下次看到有一队的球员过来,你就赶紧下车,明白了吗?”
上赛季我听说曼联有个年轻球员在主教练面前痛哭流涕,我问他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今天能上场。”他解释道。我提醒他,他已经19岁了,不要再像个婴儿一样哭泣。没被选中上场,你感到很愤怒,这情有可原。但在主教练面前哭诉自己不能出场?这简直是疯了。
当然,很多孩子都会经历过稚嫩期,然后走向成功。但是有的孩子需要脚踏实地,虚心求教,让自己的品格更加坚韧。这对他们的未来有好处,可以让他们更好地应对职业生涯中发生的各种情况。他们也许不能在曼联取得成功,也许会回到伯恩茅斯(Bournemouth)、约维尔(Yeovil)或是卡莱尔联(Carlisle)。在曼联,如果你不够强硬,你会被人生吞活剥的,因为那里的球员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奋战,他们在为生活而挣扎,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环境。
此外就是关于金钱的问题。很多年轻球员在证明自己的实力前就挣得了大把钞票,有的球员获得的薪水太高,以至于他们误认为自己已经取得成功了,而事实上他们还在训练场上挣扎。很多年轻球员满脑子想的都是挣大钱,这对我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对我来说,比赛始终就是为了荣誉,是为了胜利,是为了作为一名球员能获得的成就感。在大多数领域里,如果你取得了成功,那你也会变得富有,但那也只是成功的附带产品。对我而言,钱从来都不是我需要担忧的事。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有时我会和爸爸一起去看女王公园巡游者(QPR)的比赛,我总要求早一点到球场,为什么呢?因为我想看球员们赛前的热身。那些热身对我来说比正式的比赛还要重要,因为我可以看到雷·威尔金斯(RayWilkins)练习长传,他的击球十分美妙。我看过之后就想:“我传球时,足球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于是回家后,我就会反复练习,希望我踢出的球也会发出雷·威尔金斯的那种声音。但是我始终做不到,于是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他的击球方式和我不一样吗?我用的球有问题吗?是因为我的球鞋不是袋鼠皮的吗?而现在,孩子们在比赛中看到了一位出色球员的表现,当他们回家后,他们有了不同的疑问。
“他开的是什么车?”
“是什么颜色的?”
“是法拉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