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
枣和文学关联密切,去肉留核或去形留意。
早于鲁迅的有施耐庵,先掌握一把枣子,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那七个吃枣子的人以后都成了文学典型,水泊风云也是从枣子开始过口的。
鲁迅在文学里栽种枣树,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枣树铜皮铁骨。十年栽树栽枣树,百年树人树周树人。大家以后再种枣树都高不过鲁迅后院的枣树。逼得我们只能去种牡丹悦世,甜叶菜悦己,有人还想种万年青,悦方不明。
在北中原,红枣素有铁杆庄稼之称,耐旱,耐涝,养人,救荒。腊八节那一天,我姥姥让我首先喂米饭的就是院里枣树。长大后读到《诗经》八月剥枣。诗人以后开始有了剥枣习惯,劳动生长吆喝,劳动也生长诗歌,在哪里剥枣?在北中原。
酸 枣
延津古称酸枣秦时以境内多棘,故名酸枣县。酸枣当属野生的小棘枣,入药。酸枣是灌木,枣则是乔木,丛朿为棘,重朿为枣。棘枣还没进化成枣。枣是由酸枣进化而来的。地名也不断进化,叫延津县已是宋以后的事,因渡口而命名。如今是离河流近离枣子远。
延津人民和我故乡人民一样,喜饮酒不喜饮茶,坊间传说,如今延津县内有两项最是著名:延津火烧和刘震云。前者能吃,后者能看。我有次赶集扎根人民,见我二大爷,专门核查。他沉思后,说,知道前一个,外焦里嫩、香而不腻,后一个就不知道啦。
我马上延伸到当下文学状况。二大爷连刘震云都不知道我便不敢造次,怕提起自己更尴尬。我避实就虚,只和二大爷说枣子。
历史上有许多名枣之乡,道理各占一方,像文无第一一样,枣无第一,我吃过的如狗头枣、马牙枣、金丝小枣、灵宝大枣、内黄大枣、新郑大枣。人人都认为自家院里的枣天下最甜,从故乡立场和文学立场来看,这是对的。
酸枣小孩
我第一次看到酸枣小孩名字,判断应该是延津人。不然不会有人怀揣古意起这样名字。世上卖枣者只会说自己枣甜不会说自己枣酸。
以后陆续收到酸枣小孩自己办的文学杂志《向度》,其选用水准不亚于某些公开杂志。同人杂志的好处在于有自我、自由、自在的优势,可见文章好坏与刊号正式与否无关。酸枣小孩还走出书斋,利用自己的优势用心经营策划一系列相关活动,颇见敬业执着。去年山东画报出版社约我去济南签售新书《水墨菜单》,在泉城见到了这酸枣小孩,竟是一枚女枣,知道她真名叫田启彩。一问,果然是延津人。剥枣见核,可见我学问之大,判断之准。
许多人把酸枣剥开当食入药,田启彩远离中原故土生活齐鲁大地,在异乡把酸枣剥下是当文学来吃的。她便有了具体的果实酸枣,有了虚构的地理酸枣,有了文学的精神酸枣,她不是一个只吃酸枣的小孩,她还要吃记忆,吃乡愁,吃乡情,吃人世,吃百态。
还没有明文规定,大先生栽过两棵枣树之后,他人就不允许再栽别的树种了,文学森林生态多样化,需要自然平衡,譬如后院里要有诗歌的银杏树,随笔的楮桃树,散文的皂角树,评论的刺玫树,小说的大槐树。
酸枣的酸枣小孩要栽种酸枣的枣树,文学的枣树。走进田启彩的文字田地,她让故乡的枣子撒满一纸,颗颗枣红,把来过口。故乡是可以携带的,心安之处即故乡,枣子开始有了故乡的声、色、香、味、触、法。
譬如这一部关于故乡的书。
冯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