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者选编的一本散文集。作者以诗人的眼光,以个人的感受和所见,用诗歌语言描述着自然带给我们的美丽和震撼,描述着人间的美好和温暖,也描述着友人间的呵护和感动。本书共分“大地清朗日”“人间情怀暖”“走到窗边看”三辑,包含《从乌鞘岭向西》《飘飞在大沱河的国旗》《布达拉》《跪对黄河源》《牧区遇狗》《怀念昆仑》《一只陶埙》《中国,有一座小山村》《我的血型是玉树》等50多篇散文。作者文笔流畅洗练,语言生动活泼,且涉笔成趣,具相当的可读性。
从乌鞘岭向西
当我以军人的姿态立于乌鞘岭,面对严肃地屹立于西北的气盖万水千山的祁连时,倏然发现:自己的心灵,特别到彻底涤荡受到深刻磨砺,还我于自然中的真情天性,还我于人类中的质朴人性,并在我生命的短暂岁月中,碰撞出瞬间闪过且到死都在品味的本能变化。
这种本能变化对于一个人来说,无疑是辉煌的。
因为这种变化不是空洞之物,不会一惊即逝。它的基本点首先是祁连本身蕴含了任何人可以看的山体,却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灵性去看懂的山籁,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人生的坐标系上把握住祁连给予的厚重感情的神韵。走进祁连,这座山或者一截黑色褶皱的山体,可以激发起作为人的生存血脉的剧烈涌动,升华成作为人的品位、人格。这种对祁连的胸胆开张、魂魄飞扬的领略,一生一次足矣。
祁连山延绵两千里,逶迤在河西走廊南侧的苍穹之下。明代诗人陈非咏道:“马上望祁连,连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烟。对峰拱合黎,遥海瞰居延。四时积雪明,六月飞霜……”祁
连的雄伟和特有的地理形势,交通位置,使它用不着著名人物来演讲就默默列于著名的大山。
古浪峡,是祁连东部的一条峪谷,两山险陡夹紧一条被整理成今天横穿中国东西的312 国道。而祁连西部关闭嘉峪关城门,青藏、内蒙古、黄土三大高原交会处的祁连山脉就显出口袋一般形状的自然分量。而当1936 年的西路军从古浪峡开始失败时,两万多红军将士的鲜血生命,化作黄沙堆垒的无碑坟茔时,祁连便振聋发聩地增加了海拔高度,祁连的名字也径自苍茫地穿透时间,久地凝重了它的革命分量。
从乌鞘岭我开始起步向西,向西。我的脚步不敢滑滑扭扭以舞步样式走动,我的心脏不敢懒懒散散像柳叶轻浮闪动。一切归属祁连,一切归属凝重。
似乎我策马山丹军马场就是汉代名将霍去病的骑军;似乎我迈步丝绸之路就是张骞手下的好友使臣;似乎我疾步永昌红军路就是西路军中一员骁勇善战的士兵。然而,这些个似乎,都是我自说
自话的甜蜜的假设或善良的冒充。我始终清醒我的身份:自然中的人,就像自然中的树木草、石泉鸟一样,放纵祁连,崇拜祁连,融合祁连。让祁连听我今生来世的钟情所爱,让我虔诚地聆听祁连古往今来的磅礴诗篇。
从乌鞘岭向西就能领略祁连。我细读祁连中下河清、千骨崖等处于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我深读祁连中肃北和黑山湖的浅石刻岩画;我拜读祁连中魏晋六号墓七号墓砖画和敦煌灿烂世界的壁
画;我研读祁连中悠悠人文风情和千姿百态的冰川黄水……可惜文化遗址没有随时间延宕为都市,更欣喜遗址之地幸亏没有随繁荣延宕为都市,要不然那些个肮脏的喧嚣和丑恶的纷争一定会殃及光辉的文化智慧,让两亿岁的祁连仅留存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座城池,让十多亿中国人的籍贯中,没有谁人能填写:祁连山。
乌鞘岭西去,我的灵魂倚仗了祁连获得升华,我的头颅倚仗了祁连获得了净化——当利欲掺杂在自己美好理想的花环中,那理想迟早一天要腐败为泥;当真言嘟嘟嚷嚷天天悬在嘴上,那自己的真言终究会变质成一派谎言;明知自己有虚假再不以真诚善待,势必导致万恶之源的虚伪!静固于西北高原的祁连这样严肃而无情地拆开我的两腋肋骨,让心肺在没有承托没有袒护没有防御体系中接受审查诘问,这个独自领受无人知晓的祁连情节,谁都没法让我再成对它山重新演绎一遍。
1988.6,乌鞘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