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阅读历史书籍,闭上眼睛想象古代人的生活时,蕞大的困难和蕞容易出现的错误不是古代人的活动本身,而是他们活动的场所。失去场所的活动很快便脱离了我们想象的控制,背景的缺失让一qie陷入失序,美妙和谐的图景转化成或滑稽或丑陋又失去连贯性的碎片。而古代城市复原图的重要作用便是:让我们回到现场,用想象力带着肉体,亲身体验历史。
毫无疑问,古代城市复原图的绘制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而本书作者让-克劳德·戈尔万及其团队用丰厚的考古学、建筑学知识,以及他出色的绘画天赋达成了目标。他用细腻的水彩画直接呈现了古地中海文明,从公元前2500年直到公元5世纪,时间横跨3000年。130幅复原图配以文字,精心介绍了87个地区与城市,将美索不达米亚、古埃及、古希腊和古罗马一网打尽,其中不仅铕被各类史书反复提及的重要城镇,还有曾经辉煌一时却被人遗忘的诸多地方。每一幅图画都是成千上万条信息的结晶,甚至一幅图中浓缩了一座城市数佰年的历史,值得人们细细品味。
通过眼前的复原图,凝视众多文明结晶,我们获得了观察历史的另一个视角,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智力体验。
当人们眺望废墟、阅读书籍时,我想每个人都会产生一个最根本的疑问,那就是巴比伦、迦太基、巴尔米拉、亚历山大港、德尔斐、奥林匹亚等如梦幻般的城市,实际上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想更清楚地描绘背后的历史及相关的人物、事件,那么究竟该如何复原这些城市与纪念性建筑物?《鸟瞰古文明》(L’Antiquité Retrouvée,意为“发现古代”)这本书的书名正回答了这个疑问,它也反映出这些画作的作者自身的想法。
“复原”这个词意味着“回到原来”。为了展现书中这些古代地区的样貌,我参考了古老的文献、绘画、马赛克拼贴、浮雕,以及考古学研究成果,绘制可信度高的图像,再现古城原本的样貌。
不过,除非手边有充分的素材,才有可能实现这个构想。譬如要画某个古罗马城市的复原图,必须先取得 3 项重要资料。第一,对于古代的地形或景观,必须具备充分的知识。第二,城市的界线、都市的区划、大型公共建筑物(广场、剧场、圆形竞技场、战车竞技场、公共浴场等)的外观,也必须确认清楚。如果以蒙太奇摄影为譬喻,大型的公共建筑物就像眼、鼻、口之类的部位。第三,城市里各主要建筑物的相对位置。任何两座城市的建筑物位置都不会完全相同。如果没有取得上述的资料,就无法绘制出整座城市的复原图。在这种情况下,由一个或数个局部拼凑出的画面,就只聚焦在已确知的部分,仅能展示城市的部分景观。
复原绝不是自己的凭空想象,而是根据有明确证据的结果进行复原。本书发表的复原图,大部分与各式各样的研究有密切关联。所谓复原,是对无数既有资料进行比较研究,以合乎逻辑的推论得出的论断。对于绘制复原图的人而言,这样才能呈现出复原对象历史上最有可能的实际样貌。
因此,这种种努力完全建立在实际上可能存在的城市“理论模型”上。“理论模型”涵盖着比蒙太奇拼贴更广泛的资料,它是根据有证据的假设,重现欠缺的部分,并加以补充,通过提供协助的多位研究者(历史学家、碑文研究者、建筑师、地理学家)的学识经验,获得具有一贯性的综合知识。由于每位研究者各自都竭尽全力尝试复原,结果应该会更接近真实。因为研究团队掌握各种假设的证据,只要发现新的资料,相关知识就会被再修正。经过这样的过程建立的图像,不会有什么推倒重来的修正。就算有新的想法或可以让复原图更明确的证据,只要局部修改就、好。我们经手里昂、吕岱斯(巴黎)、弗雷瑞斯等地的复原图超过 10 年,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复原有一部分跟语言形成的基本过程很相近。那就是建立印象,通过持续让内容更充实的过程,与对事物的看法直接产生联结。
系统建立的复原图,是将我们固有(或这样相信)的印象,变得更丰富、表现得更完整,并且形成整体。因为有所根据,人们会更感兴趣。由于部分理论上的想法已确定,致力于再现很有意义。复原图是可信赖的概括的假设,虽然没有确定的答案。我们已有心理准备,复原图有可能引来争议、受到质疑或需要纠正。复原图是研究者将某个时间点最好的假设尽可能传达给多数人。
不过,像这样的复原图是一种语言,尽管已细致地表现了古代人的想法与微妙的念头,在常识上仍然有限。城市里的居民不是都住在大型豪华的宅邸,也有比较简朴的房子和平民化的地区。不论哪种情形,都要考虑其特色适当地表现。最后对于不了解的部分,也只能以同样不明确的方式表现。我们不可能了解古代城市所有的住宅,这样的细节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在观察自然时,没有必要为了区分椰子树与无花果树,特地研究整棵树的叶子,而应从一定数量的主要特征分辨树的种类。不过,像这类特征蕴含很多意义,几乎没有无意义的部分。不论多努力试图表现,恐怕都无法完全呈现实际上的目标。
学术研究与传播媒体通用的所谓“媒体的”示意图,是更有效果的表现手段。自1980 年以来,随着视听影像媒体的发展与信息革命,示意图的需求明显增加。我们必须承认,跟建构理论相比,绘制图像更容易呼应作者对美的选择。运用笔墨以远近法在纸上素描,用水彩着色,虽然是非常传统的表现手法,对作者而言却正是魅力所在。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种试炼,因为非得熟谙美术技法,才能彻底表达。这种状况跟音乐家很像。不论是钢琴还是小提琴,在熟练技巧之前,必须不断地练习。在复原建筑方面,绘图者扮演的角色就像受到严格制约的作曲家,除了如实诠释主题,还必须让音乐表现得更美。
二次元的绘画除了有这些制约,也有许多优点。第一,为使构图的框架与角度能一目了然,常笔简而意丰。第二,二次元的画是固定的,观察者在观看的时候有较大的想象空间。第三,二次元的画完成得比较快,而且成本更低。第四,由于具有艺术层面的价值,它也会“随着时间的逝去,变得越来越有韵味”。即使过了漫长的时间,很晚才获得理解,也仍然是幅美丽的画。美丽的画是所表现的历史的一部分,希望让众人愉快地欣赏,它最后也可能被博物馆馆藏,以别样形式发挥作用。
研究者应有勇气展示过去的复原图。外行人缺乏方法与充足的资料,只能从自己的角度想象。但是复原并不是想象的产物,它需要古代建筑的知识。
还有一件事不可忘记,复原图是语言,要运用各种修辞学,以适当的方式,呈现出更丰富的成果。在绘制复原图时,应该更着重于值得看的部分。就算观赏者只是凭自己的感觉浏览,究竟要让大家如何解读才好呢?这些都会给绘图者指导方向。而以一般人为对象的复原图,又倾向于画得很美、引人注目。所有被要求扮演类似角色的工作,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复原图是为了表现明确的主题而被绘制,尽管要达到上述这些效果,但是我们不能对复原图提出过多要求。在本书中,即使复原图没有画出来的部分,如果有必要也会尽量补充文字资料,全看各主题的情况与需要。复原图必须完全符合绘制时的功能设定。我们对各种事物赋予的意义都不是绝对的,会根据当下的状况决定。复原图是为各种各样的用途而绘制。所以没有普遍的复原图,只是视状况传达信息而已。语言的法则会以各种形态束缚我们,谁都无法逃避。
这些复原图如果太过强调可信度,会变得难以理解、乏味,最后失去可看性。所以还是不能缺少梦的部分。要试着去梦想。我们试着将这些陷入沉睡而被重新发现的美女唤醒。你是否看见她们从黑暗中醒来,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魅力,笔直地朝我们走来?只要抱有对历史的爱、对文化遗产的敬意,就会被这些画吸引,展开梦回古代的精彩旅程。
让 –克劳德·戈尔万
著者简介
[法] 让-克劳德·戈尔万(Jean-Claude Golvin)法国建筑师、考古学家。曾在法国国立科学研究中心(CNRS)担任研究员。长期致力于古代遗迹的复原工作,是当今古代城市复原图制作领域的巨擘。
1969年取得建筑师资格以后,让-克劳德·戈尔万参与了若干考古项目。从1973年开始,他参与突尼斯蒂斯德鲁斯圆形竞技场的整修工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自己对历史的喜爱,并于1985年开始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 1979—1990年,他以埃及为据点,指挥位于埃及卢克索的“法国·埃及·卡尔纳克神殿研究中心”的工作。自1989年起,他投入到以水彩描绘古代文化遗产的复原图工作中,目前已绘制从古代到中世纪的各类城市与纪念性建筑物的复原图超过1000幅,其中大半由阿尔勒考古博物馆保存。该馆致力于展示古代历史文化,在此领域是法国仅次于卢浮宫的机构。
译者简介
台湾东吴大学毕业。曾任职于诚品书店,熟悉生活风格与艺术类书籍,作品曾刊于《联合文学》《印刻文学生活志》特集。参与过多语字典编辑,喜爱欧洲文化,译有《日本建筑大师:伊东丰雄·观察记》《天才的餐桌》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