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自序)
徐玲
我小时候很任性,吃饭的时候,要坐在爸爸腿上。
爸爸一手搂着我,一手端着碗喝酒。
他在饭桌上教我数数,也教我写字。
“你知道‘一’字怎么写吗?”他用筷子蘸了碗里的酒,在榉木桌子的桌面上划了一横,水汪汪的。
我记住了,“一”就是横着划一下;再划一下,是个“二”字。
我学着爸爸的样子,抓起筷子,蘸了酒,在桌面上划横线。
接着我学会了写“三”,写“王”,写“木”和“水”。
爸爸写一遍,我也写一遍,慢慢地,我会写的字越来越多。
妈妈说,我的那些字都是酒做的,一定很辣。
有一天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我写的字,是有点儿辣,味道不好。
于是,爸爸给我买了笔和纸。我抓着笔,往纸上写东倒西歪的字,凑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爸爸告诉我,是纸的味道。我喜欢上了纸的味道。
有一天爸爸带回来一本连环画,小小的,比爸爸的掌心都小。翻开连环画,每一页都是黑白两色,上面是一幅图,下面是简短的文字。每翻一页,我都要先看上面的画,然后试着去看下面的文字,把认识的字圈出来。
我认识的字太少了,根本没法读懂连环画,爸爸说,不认识的字可以问他,但每天只可以问三个字。
我非常珍惜这“三个字”的提问机会,每天把想要问的三个字写在纸上,盼着爸爸下班。
渐渐地,我认识了更多的字,也读了更多的连环画。
我的连环画越来越多,《女娲补天》《哪吒闹海》《真假猴王》,大概都能读懂。
上小学后,我的老师非常惊讶,你不会读拼音,怎么认识那么多字?
我想来想去,说,因为我爸爸爱喝酒。老师一定没听明白。
读了很多连环画,我觉得自己比身边的同学厉害多了,不免骄傲起来。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爸爸用自行车带我上街,给我买了一大串香蕉,让我抱着,然后,领我走进一个地方。
在那个地方,我被吓坏了。四面墙壁都是书柜,每一顶书柜上,挤挤挨挨全是书。我这才知道,我的阅读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一下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新华书店。
那天下午我在书店里翻完了一本书,离开的时候,挑了一本买下来,是《伊索寓言》。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看书,看得很慢,很仔细,舍不得往下看。如同遇到了特别喜欢的糖果,慢慢地舔,舍不得吃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串香蕉不见了。它被我遗忘在书店了。
我一点儿都不难过。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书比香蕉还美味。
我在《伊索寓言》的扉页上写下了这句话。
我从此有了向往的地方,拼命积攒零花钱,用钱来换取阅读的好滋味。
小学五年级,全镇举行讲故事比赛,我从读过的书里挑选了一个故事跑去参赛,得了□□名。也是在这一年,全镇举行《闪闪的红星》电影观后感比赛,我洋洋洒洒写了六百多个字,得了□□名。
升入中学,功课特别紧张,我的阅读时间被严重挤压,我和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天晚饭后,我回到房间,看见书桌上摆着一本旧书——《伊索寓言》,翻开,扉页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书比香蕉还美味。
我顿时笑了,笑着笑着,泪水盈眶。
爸爸是在提醒我,不忘初心,别辜负那一段痴迷阅读的年少时光。
这就是我爸爸。他用自己的方式波澜不惊地爱我,帮助我,鼓励我,我因此收获了幸福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
现在,爸爸已经退休,他每天侍弄花草,看书,和同龄人聊聊养生,搓搓小麻将。
他不再过问我读了哪些书,而我写的书,他都要□□时间拿去读。
饭桌上,偶尔有酒。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用筷子蘸了酒,在榉木桌子的桌面上写了个“一”字,他见了,微微点头,眼角眉梢,皱纹里全是笑。
徐玲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作家高研班学员。已出版《我会好好爱你》《我的狼妈妈》等优秀品牌少儿图书五十多部。
作品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图书提名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叶圣陶文学奖等众多奖项,入选“三个一百”原创出版工程,入选2016年度“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
作品多次受到中宣部、教育部、中央文明办、共青团中央、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等单位联合向全国农家书屋和全国青少年推荐。
“我的爱”系列小说感动无数男孩女孩,多次荣登开卷少儿新书排行榜,版权输出海外。
长期致力于阅读推广,关爱儿童发展,在十多个学校和社区设立“徐玲公益书屋”,系江苏省十佳全民阅读推广使者、中国全民阅读“红沙发”访谈嘉宾。
我叫展珞珞,我爸爸叫展腾飞。人家都说,我跟我爸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惜,爸爸有酒窝,我没有。真是想不通,他把什么都遗传给了我,唯独舍不得一对酒窝。他每天做着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不了解我心里想些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简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而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
过完生日,我给自己换了个头像,是个后脑勺。
这个后脑勺不是我的,不是米萱儿的,当然也不会是爸爸的,是我从网络图库里下载的壁纸。
新头像的出现让沉睡好久的“小企鹅”苏醒了,闪闪烁烁,那些爱管闲事的家伙争先恐后向我发射问号和感叹号:
嘿,展珞珞,换了新发型?
什么?千年不变的小马尾居然舍得剪掉!
波波头不错哦,在哪儿做的?
把脸转过来看看!
竟然染了颜色!难道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这是要彻底改变形象的节奏啊!
开学倒计时,新发型是送给自己的新学期礼物吗?
看来,一切皆有可能。
□后一句是曹小得发来的。别的我没记住,这句记住了。
一周后,开学的日子到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把我惊醒,爬起来套上校服,踩着拖鞋冲进卫生间刷牙,盯着镜子里肉嘟嘟的圆脸,拉开抽屉抓起洗面奶拧掉上面的帽子,一激动挤出一大坨。把脸洗干净抬起头,撞见展腾飞先生不声不响地从我身后走过。
“你干吗?”我几乎惊叫,眼睛不受控制地扫向洗手台上那支引人注目的洗面奶。
“我想用马桶,哦,等你好了再用吧。”他说完转身走出去,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洗面奶。
我吁了口气,以□快的速度为洗面奶盖上帽子,把它丢进抽屉。
这是我的专用抽屉,里面塞满各种发箍、皮筋和发夹,洗面奶是新成员,一周前和米萱儿一起去超市买的,算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除了米萱儿,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开始用洗面奶了,包括爸爸。
丝瓜毛豆炒得碧绿,白米粥上撒了几颗花生米,煮鸡蛋已经剥好,切成两半浸在醋碟子里。从微波炉里解救出来的烤红薯全身皱巴巴,散发着熟悉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香味儿。
这是典型的“展式”早餐。
展腾飞先生顶着一张肉嘟嘟的大脸坐在我对面的椅子里,抬起胳膊抱着大瓷碗,半闭着眼睛抻着脖子,神情专注地喝着白米粥,发出我很熟悉却依然无法忽略的声音—— 呼噜噜,呼噜噜。
懒得说他。
“今天是开学□□天,爸爸,你要想我点儿好。”我吃完站起来背好书包去换鞋。
他忙着收拾餐具,一本正经地说:“爸爸想就有用吗?凡事得靠自己。毕业班了,得加把劲儿啊!”
他永远这么无趣,无趣到让我觉得冰冷。
为什么就不能来点儿微笑,换个语气,看着我,像个大男孩一样地说:“放心吧宝贝儿,我会时时刻刻在心里为你加油的!”
算了,都已经忍受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