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陷入了连续二十年的经济停滞状态,史称失去的二十年。这段历史引起了各国尤其是中国的高度重视。虽然研究者众,但缺少对日本社会真实的了解,更多的是臆测和猜想,而日本自身的反思声音很少被引入。
《失去的二十年》正是填补了这一空白。读者可以看到日本人是如何清晰地解读其来龙去脉的。作者其经济学家兼媒体人的双重身份更是赋予了本书独特的洞见,他从日本的现状、历史、经济学的角度出发,颠覆了世界对日本经济的很多传统看法:
终身雇用制真的是日本的优良传统吗?
日本经济停滞是源于广场协议吗?为什么经济一停就是二十年,而且有继续停滞的迹象?日本经济停滞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日本应对经济危机的教训和经验究竟是什么?
20世纪80年代是日本的黄金时代,还是日本传统产业结构的后辉煌?
日本真实的社会现状到底是怎样的?
日本与中国如何竞争?日本未来可能的出路在哪里?会给世界带来何种影响?
《失去的二十年》一经面世,就引起了巨大反响。中国政界、经济学家以及对经济趋势感兴趣的读者都曾从中获益良多。
本书上一版出版于2012年,几乎是在本书出版前后,失去的二十年的概念开始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成为中日学界的共识。自此之后,国人对日本的学习在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之外,加入了经济反思的视角。
作者的媒体记者和经济学术研究者的双重身份,能让本书以亲历者的视角审视经济学之外的复杂社会生态。让这本书涉及的话题不仅仅局限于经济指标的得失,而且有了其背后的政治、社会等角度的思考。
在本书中,我们能看到自民党和民主党对日本发展路线上的斗争,以及隐藏在这场斗争之后,来自美国的那只手的作用。我们也能在书中看到平成年间经济颓势给社会带来的冲击,人口老龄化、年轻人失业等问题的深刻化,低欲望社会的日本已经呼之欲出。
本书日文版书名直译为,舍弃希望的勇气。作者当时对日本经济现实提出了非常有建树的建议,认为只有舍弃希望,置死地而后生,日本经济才有涅槃的可能。对比之后的历史,以及我社出版的《失去的三十年:平成日本经济史》,我们不难发现,现实位面的日本在温水煮青蛙的路上越走越远,这让人无限唏嘘,也更为警醒。
日本2009年的大选结束,民主党大获全胜。时隔15年,日本实现了政权的更替。300多个议席压倒性的胜利体现了日本国民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日本政治失败、经济停滞不前的强烈不满。日本国民对现状的不满情绪表达得非常充分,但这种不满将把日本经济引向何方,却仍然不清楚。
虽已过去多年,但之前那次政权更替的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1993年6月18日,即宫泽内阁不信任案通过的那天,我正在日本广播协会(NHK),碰巧负责国会实况转播工作。自民党分裂?事出突然,好像是落语中的包袱,观众们都在等着结句。但当听到会谈破裂,召开众参两院全体会议的消息时,转播车里顿时喧闹起来。那感觉像是听到历史车轮在轰轰前进。
日本,终于要重新振作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估计大多数国民和我一样)。权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小泽一郎却选择弃自民党而去。没有风险,哪来突破?受他鼓舞,细川政权建立后没多久,我也辞掉了在NHK的工作。
但是,现在来看,结论下得过早了。10个月之后,非自民联合政权倒台,继而是自民党和社会党这样奇怪的组合上场。在野党不断分化,日本仍在失去的二十年里徘徊。而这次15年之后,新诞生的民主党政权,能否让人们长久以来的愿望变成现实呢?
现在做结论似乎为时尚早,但从民主党的宣言书中,确实看不到多么令人可喜的期待。16年前小泽宣称要建立小政府,而现在鸠山民主党则提出儿童补助金等措施,希望重新分配国民收入,建立大政府。但问题是,如今日本社会闭塞的现状和问题,通过寻求这种结果上的平等就可以得到解决吗?
从世界范围来看,日本国民的平均收入属于高水平。即使是穷忙族(working poor),年收入虽然只有200万日元,却也是中国人平均工资的5倍。但与此相对的是,日本年自杀人数已经连续11年超过3万人,这个数字比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的混乱期还要高。平均每10万人里就有23.7人自杀,自杀率位居世界第八,比G7中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高。所以我认为,日本当前的问题并不在于收入水平的高低,而在于日本长期的社会停滞导致人们渐渐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他们对未来深感不安,这种不安感在不断扩散。关于时代的闭塞问题,早在100年前,石川啄木就曾写道:
围绕着我们青年的空气是不流动的。强权势力遍布国内。现代社会的各类组织也在发展延伸到每一个角落它们不断走向完善的过程也就是这种制度本身存在的缺陷日益显现的过程。
这是他在大逆事件爆发大受打击后写给《每日新闻》稿件中的文字,只是当时并未刊登出来。1911年1月,幸德秋水等人被处以死刑。1912年,年仅26岁的石川啄木也离世远去。再后来,整个日本被军部引到了一条毁灭的道路上。现在这个时代,应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悲剧,但是那时的啄木置身闭塞时代的那种窒息感,和现时的我们是无异的。
2007年,自由职业者赤木智弘这样写道:打破这种闭塞状况,为社会重新带来流动性,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战争。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啄木时代的青年将校急于打破闭塞状况去做暴走族的身影。当然赤木并非真的希望战争,但他希望靠个人自身的努力从闭塞的社会中逃脱的焦虑,同啄木是一样的。
要是在40年前,年轻人或许就选择加入学生运动了,而现在,这种激情已然褪去。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能让他们激情澎湃的理想宏大的愿景了。在现实社会中,被社会主流排除在外的年轻人,只有在网吧里,在2ch的帖子上构建自己的虚幻空间。
在经济高速成长期,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相信只要努力工作就会有回报,但是现在这种抢板凳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正式职工的凳子全被老一辈的人占据着,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只能选择一辈子当自由职业者,漂泊无依。
面对这样的情况,当前人们的观点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建议和工会联合,另一派则提议像赤木那样寻求战争。前者看起来好像非常有建设性,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因为他们所要联合的工会,就是那群占着椅子不愿下来的人,有时工会也许会出于同情让你临时容身,但绝不会将椅子让给你。赤木认为唯有将整个抢板凳游戏体制全部摧毁才能解决问题,这一观点看似要引发混乱,其实把握到了问题的本质。
或许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况并不是所谓的周期性经济萧条,而是像啄木若干年前窥到的那样,是大变动的开端。经济从发展到停滞,而后衰退,这是每一个国家的必经之路,而我们现在走到了后一站。若能适应这样的变化,做到节制有度,倒也能质朴地生活,还顺应了绿色环保的潮流。日本是否也会像欧洲那样渐渐走向一个沉静有序但有阶层差别且阶层固化的社会呢?大部分的文明,好像都是这样步入成熟的:毅然抛掉明天会比今天更好的期待,学会知足常乐,然后意外地发现长期停滞期的生活也还算舒适安逸。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现在日本的年轻人已经有这种倾向了。
针对目前长期停滞的状况诊断开方本是经济学家的工作,但在日本,有关政策性的问题经济学家是一概不参与的。或许他们认为经济学家就应该写学术论文,这类偏重经济评论的工作应当交给那些经济评论者。但经济学本来就是一门经世济民的实用性学科,纯粹的理论研究没有任何意义。记得凯恩斯曾把经济学家比作牙医。
经济学家和牙医不同的是,他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经济问题。就像驾驶技术是大部分人需要掌握的东西,但开车的人没有必要知道车的制造过程。同理,并非要求每个人都要去写经济学论文,但总还是需要懂得经济学原理的人,特别是政策的相关负责人、法律方面或是行政方面的人员。如果没有大学式的学科知识积累是会出问题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传播浅显易懂的经济学知识,为政策提出合理意见,这些事情和研究学问一样重要。凯恩斯在给他的恩师马歇尔写的悼文中就曾说经济学家的本职工作就是写实用手册。
所有的经济学家应当把著书立说的荣誉交给亚当·斯密。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此时此事写实用手册。在历史的不断变化中写的小册子,就算有幸获得了不朽的声名,那也不过是抓住了当时的偶然。
(『人物評伝』)
现在的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产业结构和雇用体制已然走到了死胡同,目前面临的是涉及整个经济体制的问题,若仅从金融、财政等宏观政策层面着手或是仅看成劳资纠纷问题的话,是找不到出口的。日本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停滞不前,眼看着失去的二十年也要走到尽头,我们还看不到出路。
政治家也好,握有实权的官僚也好,都没有意识到摆脱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才是问题根本所在。这不免让人忧心忡忡,或许日本还是无法重新振作?还要再等上一个十年?现在还有人知道葡萄牙曾经是世界上的海上霸主吗?听莫扎特音乐的人会了解当时的维也纳是整个欧洲的中心吗?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像日本这样的小国,即使有过短暂的辉煌,也终会被迅速遗忘吧。
上述这些思考我曾在博客或是杂志上发表刊登过,而本书则是经过全面整理后作为日本经济论重新与读者共享。书中的内容,涉及现代经济学常识时,我力求解说得简明扼要。书中不涉及过于艰深的专业性话题,有一些专用术语在每章结束后的延伸阅读中有详细解说。本书若能起到实用手册一样的作用,让更多人了解一些经济学的常识,笔者将深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