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被遗忘的历史_张程_9787571110789

我们所能读到的历史，往往是胜利者书写的，他们一面将凯歌和掌声镌刻永恒，一面将经验与教训一一历数，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历史不全是成功与荣耀，还有折戟沉沙和默默无闻的故事。阅读这些失败者和无名之辈的人生，我们才能对真正的历史有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本书从大量史书中择取中国历史上的小人物、失败者和配角的故事，讲述他们的人生沉浮与岁月变迁，以期我们能够通过理解这些被历史记录者遗忘的人物的所思所想，认识历史的本来面目，赏鉴历史为今所用的魅力，跨越时间，与古代的芸芸众生共鸣。

后记

一个驻守长城的秦兵汉卒，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想必是持枪伫立在城墙上，遥望塞北的春花秋草，思念背后的故土亲友，有时思想可能开小差盘算今日的腌菜、明日的值更；一名谋食运河的漕运船户，是无暇欣赏运河两岸的南北差异、风土人情的，他每日思索的不是期限、工钱，就是如何安全行船、如何打点漕标兵丁或许他真的有在漕船上夹带走私，甚至盗卖漕粮；一位行走州县官府衙门的绍兴师爷，长期在逼仄的签押房里埋首案牍，大概率也会患上腰肩疾病，担心视力问题，年少时所学的草长莺飞早已消磨成为上宪云云；一名从小家碧玉到寻常主妇的古代女子，干完今日的家务就要忙明天的三餐，抚养大儿女又要拉扯孙辈，人生重复几百年前先辈的轨迹，所谓的月上柳梢头与无定河边骨都是平淡生活中的异数……

他们不是历史的主角，几乎不可能在史籍上留下浓墨重彩；他们也不是历史的胜利者，不会留传下神奇的传说故事与精彩戏曲。但是，他们是中国历史的皇天后土，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绝大多数人会沿着他们的人生轨迹行进。

本书是有关中国历史上的小人物、失败者和配角的传记合集。每一位成功者，书写胜利的历史，将经验教训镌刻永恒，无可厚非。但历史不全是凯歌和掌声，还有折戟沉沙和默默无闻。兼顾这些失败者和无名之辈的人生，阅读他们的故事，后人才能对历史有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比如，耿恭和玉门关十三勇士的事迹，让后人感慨以一敌百的英雄气概，祖国不该遗忘每一位为国战斗的勇士。他们的历史是东汉前期西域史的一个侧影。另一个类似的失败者或许是李陵，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当年李陵送别苏武回归汉朝时感慨，你我一别，你将名垂青史，我则成了飘荡在草原的孤魂野鬼。李陵不应该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他是西汉匈奴战争的见证者，身上照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和英雄的气概。又比如，后周韩通的故事揭示了另一面的历史，那便是胜利者有目的地涂抹历史、塑造历史，进而扭曲真相。所幸，历史的痕迹不可能被完全抹清，故纸堆中的微光连成了一条强有力的线索。挖掘韩通这样的失败者，历史才能显露出全貌。

历史的智慧不单单存于帝王将相身上。主角的光芒固然有助于他们思想的传播、精神的流传，但每个人都是鲜活的，每个思想都是平等的，贩夫走卒身上依然有思想的火花，有可取之处。成功是一个复杂的事件，而失败同样复杂。了解失败者、湮没者的所思所想，相信同样有所裨益。不成功者的思想既可以反证成功的意义与原因，也蕴含着之所以不成功的深层价值。比如，宋襄公的失败有目共睹，但他对规则的坚持、对理念的遵守，依然值得肯定。在没有规则的环境下，任何人的成功都是没有保障的。又比如，东晋末代皇帝司马德文是一个亡国之君，但他从反面赤裸裸地揭示了皇权自我强化的内在逻辑权力就是性命。再比如，王义方的管不住嘴，是追求功利和尊重内心的挣扎，是识时务与坚持原则的纠结。他所处的困境，不会是孤例；他所做的抉择，不会毫无意义。那些不懂得藏锋、不会隐忍、率性而为的政治人物，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值得他人尊重。有的时候，成功者的经验总结也许会沦为千篇一律的说教，而失败者的教训汲取，可能更有助于后人修正人生道路，解剖现在、认知未来。

在史籍宏大的叙事体系中，只有幸运的极少数才有机会出场，才拥有自己的故事，而其他人成了数以万计统计数据中的一个个无名小点。对于历史长河来说，每个人都微不足道；但对于亲友故交来说，每个人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本书提到了许多既没有历史标志意义，又没有留下思想财富的小人物。比如，早唐的张弘愈毕生都没有走出岭南，没有值得一书的事迹，没有丰富的人生旅程，但对于张九龄来说，他是父亲，是人生篇章的起始页；比如，刘保只是一个明朝可怜人，他行走在祖国的大地上，一心返回山西老家，终身饱受侮辱、残害与误解，但他是父亲毕生的牵挂、终身的遗憾；再比如，周觉春只是南方乡间微不足道一少年，只在诉讼档案中被提及了几笔，但他是母亲的命根子，是堂兄弟心中的依靠。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个体的历史都值得被书写和铭记。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没有人一出生就注定成功，命运是不断选择的结果。不同的选择导向了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选择塑造了人的善恶。傅游艺可以选择不跪，继续按部就班当一个唐朝中期的官僚，而不必冒险，终遗臭万年、祸及子孙；柳同春可以选择认命，不念过去，不讨说法，但他没法向遇害的满门亲属交代，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曹纶可以延续困窘的破落户生活，不必为人生冒险，也就不会有之后的故事。世间本没有善恶，也没有美丑，都是人们选择出来的。每个人的观念、认知、能力不同，选择时面临的环境千差万别，背负的压力、期望千奇百怪。一个细微的因素可能导向重大的偏差。因此，选择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没有两个选择是完全相同的。这是历史的吊诡之处，也是其魅力所在。

本书尽量挖掘不为人知的事件配角、犄角旮旯的历史人物，一来受水平所限，一来受史料限制，后的成品或许存在不少缺陷。本书诸多人物中，只有李香君一位女性。女性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被忽略的群体。因为忽略，所以史料难寻，权以勇敢追求幸福且气节凛然的李香君作为女性的代表。《嘉庆十年进士同学会》一文，与其他文章体例差别巨大，但因研究的是进士群体命运，更像是一篇群像传记，故作为附录收在书中。

有许多想写的人物，终没能落笔，在此略提一二：南陈取代南梁后，萧梁宗室在北周庇护下，割据江陵一隅，延续了数十年国祚，史称西梁。我本想写西梁君主萧詧。这位儿皇帝后期怏怏寡欢，每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未尝不扬眉举目、握腕激奋，久久叹息不止，后在壮年以忧愤而背部发疽而死。清代道咸年间官员张集馨，留下了一本《道咸宦海见闻录》，宦海沉浮几十年，却每每在距离封疆大吏咫尺之遥时错失机会。他是一个有才能、敢作为，政绩历历可数，又没有污点的官员。恰恰因为有才而傲物，自信而超脱，张集馨不事钻营逢迎，终止步藩臬。

本书中的文章，写作的时间跨度极大。早的孙承泽一文，写于 2015 年，其余多数是 2019 年的作品。各篇质量也良莠不齐。我常常自我宽慰：每一本书都是作者遗憾的作品，本书亦如此。图书难免存在差错，我对书中的史实错误负责。

本书得以顺利出版，我首先要感谢为本书的出版付出心血与汗水的同人们，他们是赵群伟、张雅静、姜井勇等；其次要感谢大象出版社及其编辑单明宇、李小希等；后要感谢阅读到此处的各位读者。谢谢大家！

张　程

成稿于 2019 年 9 月 8 日

改于 2021 年 6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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