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英与阿慧情同手足,有一天,阿慧在她和村里人羡慕的眼光中幸运地嫁到了香港去。十几年后,嫁给本地人的陈水英离了婚,心有不甘的她决定从头再来,打算去香港碰碰运气,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剥落掉阿慧身上的美丽光环……
小河在满十八岁的同时失去了接受捐助的资格,她没有选择自食其力,而是开始了一段充满谎言的索捐之旅……
侄子在失去双亲后,由叔叔一手拉扯长大。多年以后,叔叔被接到侄子家里,本以为可以享受侄子回报的他却惊慌地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已成为大老板的侄子将要做些什么……
很少有人像吴君那样不遗余力地书写深圳,也很少有小说中的人物像吴君笔下的人物那样对深圳爱恨交加、悲欣交集。深圳,已成为吴君审视中国乡村平民寻找现代梦想的核心载体,也成为她揭示现代都市内在沉疴与拷问潜在人性的重要符号。——《南方都市报》吴君关注的是深圳人生活和精神上所遇到的问题,并且写得越来越细致,发现了以前很少被呈现的生活经验。这些痛楚的经验,对这一特殊人群的关注,是此前的中国文学中所没有的,可以说是她的新发现。———《北京青年报》 吴君敏于捕捉生活和心理的微澜,只要看她小说里层层递进的心理刻画就可知一二,再小的心理起伏,也休想逃过她的眼睛。这样的素材再加上她温水煮青蛙的写法,读完吴君的小说,是需要十足的静气和定力。——《文艺报》谁说鲁迅小说中的那些可怜人只活在他自己的时代?从吴君笔下,我们看到了这些人顽强的基因复制,如其先辈一样,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离开过我们所处的时代。吴君所要展现的,要批判的,也正是这种种的国民性——这样的批判,不会让她的同时代人感到舒服。但吴君非止是一味地向读者展示这些人心与人性中的复杂与幽暗,而是有着更高的视野及批判,甚至悲悯与唤醒,这样的文字无疑是深刻的,也是有力量的。——《新世纪文坛》
皇后大道
十五年前,家住深圳沙一村的陈水英没有成为香港人的老婆,是阿妈的一块心病。
当时有许多姐妹都嫁过去了,陈水英却还留在村里,原因是没人为她搭线。她的朋友阿慧出嫁那两年,陈水英性格变化很大,不再跟人来往,似乎外面的热闹与她无关。不过再想想,又能理解她了,陈水英从小在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想事做事,跟沙一村的女孩有些不同。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染上了北方人的毛病,傻乎乎,没心机,缺乏人生规划。大了不说,就说小事,那个年龄的女孩,喜欢嘴里放一块话梅或口香糖,说话的时候散发一种淡淡的芳香,陈水英则是弄一包瓜子,放在包里,没事的时候,便掏出来,搞得嘴唇和一双手黑乎乎的,包里连张干净纸都找不到,没有一点斯文气。阿慧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喜欢陈水英,愿意找她玩。这让陈水英很感动,把心里话一股脑掏出来,还把自己在西安学到的包饺子手艺教给阿慧。阿慧也乐意学,可惜家里的面粉太少了,她们只好到海边挖一些泥回来包着玩,那时候的海还是海,海水比较蓝,没有被开发商填成陆地,盖成豪宅。
陈水英在北方待过,受过不一样的熏陶,喜欢玩点不一样的。
有一天,陈水英在沙子上面写下了“友谊”两个字,逼阿慧念,还说对了赏一包瓜子。她明明知道土生土长的阿慧只会讲土话,很少用这种酸词说话、造句。
跟她预料的一样,阿慧的脸憋得通红。每次念完这句,陈水英都要学着阿慧的发音再念一遍,阿慧知道陈水英在捉弄她,装出生气,追打陈水英。陈水英则甩掉了鞋,笑着,撒了欢跑在前面。那时候的天异常干净,有些蜻蜓在海边飞来飞去,阿慧见了,停下脚,伸出食指,等待蜻蜓。她不捉,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在指尖上打转、停下,再飞走。
陈水英的手跟着季节走,冬冷夏热,只有阿慧不嫌弃她,夏天时陈水英把发烧的手放到阿慧冰凉的手臂上,阿慧忍着,最多瞪陈水英一眼,想铁板烧猪肉啊!
陈水英知道阿慧会这么说,接话道:“是啊,我想吃呀,还是上等嫩猪呢。”她享受阿慧那只手高高抬起,再轻轻地落在她皮肤上面,对于陈水英来说,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后来,陈水英随便找了一个男人结了婚。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很平静。女儿考上高中住了校,她与丈夫再没话讲,分了居。陈水英的计划是,旅游回来,就去办手续,让自己身心自由,从头再来。至于为什么不敢公开,除了担心影响女儿学习,也怕惹外人笑话,毕竟年龄上没了优势。这次去香港也是为这事。当然,也是阿妈的意思。陈水英分居之后,阿妈像是重新有了希望,有事没事走过来,在陈水英的耳边念叨“金链子,老婆饼,靓衫,皇后大道”,这是她嘴里的必备。阿妈常提到的东西和地名,陈水英也喜欢。每次听了,都觉得心里舒服,嘴上也舒服。怎么早些年没有这感觉呢?她觉得这些名儿起得洋气,有香味,让人有联想。陈水英知道阿妈这么想她嫁到香港,是因为家里没有香港亲戚,没有人大包小包带着礼品过来,让阿妈脸上无光,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在街坊邻居间没有身价,就连打牌赢了钱的时候,也不敢大声笑出来。正是这个原因,她总是怪丈夫当年没逃港,不像个男人,“要是你去了香港,我们还会住在这里吗?几十年了,家里什么都没变。”阿妈看着自己住的旧屋说。这栋旧楼,还是分红时建的,当然也包括陈水英那一份。
陈水英的房子安在父母对面,卫生费有时还是父母替她交,这也是阿妈心烦原因:“要是你当年嫁到香港去,哪里会这么穷啊?嫁到香港,不仅自己住洋房,连我这个做阿妈的也能享受到。”只要有机会阿妈便会念上几句。
陈水英听了也不接茬,自己当年没有听阿妈话,即使阿慧不介绍,也可以等别人介绍,绝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想起就有些内疚。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与香港人结亲的事,哥哥和弟弟无能为力。对于这个家,她没有尽到责任。她嫁给了没钱、没技术的老公。工作都是阿爸托人找的,他一待就是十五年,别人已经换了几辆车了,老公还是踩着摩托上下班,陈水英觉得没面子。
阿爸不以为然,只要身体好就行。
阿妈不这么认为,说:“废话!你倒是说哪个人身体不好。”
阿妈总是说:“别着急嫁人,阿慧比你大三岁呢,她自然要先嫁。她过去就好办了,我托了她,还送了份厚礼呢,等闲了下来,她认识了那边男仔就会帮你介绍。”
阿妈还说:“阿慧嫁得就是好,每次回来都给她阿妈几千块港币,她阿妈身上的戒指项链全是阿慧送的。”阿慧确实是他们这个街上的骄傲。因为有了阿慧,她一家吃的用的都不同了,还拿了不少钱给家里盖楼,连哥哥们娶的老婆都好过一般人家。陈水英没有不服,只有暗中生气,怪自己的命不好。
阿慧曾经是陈水英最好的朋友,除了各自吃饭睡觉,两个人差不多都是黏在一起。有一次,陈水英和阿妈吵了架,跑到阿慧家里去睡。那一晚,像是受到刺激,她只穿了一条内裤,便钻进了阿慧的被窝,如同婴儿,蜷成一小团,伏在阿慧的胸前,脸被烤得发烫,脑子一度出现了晕眩。
阿慧的身子一动不动,也像是发烧。陈水英要讲的话,忘个精光。
第二天醒过来,两个人的眼睛发红,显然都没睡好。
用陈水英的话说,两个人的关系属于患难与共。当然这种话有点夸张。只能说明阿慧在陈水英心里的位置。她有什么心里话都跟阿慧说。阿慧只是听,不喜欢说,直到阿慧嫁了,再不理她,陈水英才缓过劲儿,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她觉得阿慧和自己的感情是假的,这种事,竟然瞒着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得出结论:深圳妹就是鬼,没人情味,不知不觉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北方人了。实际上,她在西安住了不到四年,那时父母想把她过继给大伯。
谁也没有想到,阿慧去了香港便很少再回家。即使回来也是晚上,住一晚,天没亮就走,外人很难一见。逢年过节她会托人捎些钱或者东西过来。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水英不再冀望这个阿慧能帮自己了,她觉得友谊是虚伪的东西。人家是香港人了,关系不对等了。想通了这些,她迅速把自己嫁了出去,同时离开了条件不错的村委会,去了离沙一村有点远的电影院上班。想不到,没过多久,新安电影院就说要下岗。还说这段时间去不去单位,工资都是七成。
……